一个“破产商人”的阿富汗奇遇记

2024年11月末，广东省皮肤病医院接诊了一个来自阿富汗的孩子。她叫米特拉，今年不满两岁，一块巨大的胎记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米特拉的父亲李浩心疼不已：“我在阿富汗去了差不多四五个医院，都说这个在阿富汗治不了。我不治的话，我女儿一辈子会讨厌我，问我为什么没有治好。”

要消除这块胎记，米特拉需要经历四次手术，治疗费用预计超过20万元人民币。这对于一个普通的阿富汗家庭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米特拉能够来到中国治疗，是因为一位中国人承担了全部费用。

佳聪（右）

佳聪，福建人，今年30岁，与米特拉一家相识于阿富汗。20万元人民币的治疗费用，对他来说也并非小事。决定带这个阿富汗家庭来中国治病时，他还是个债务缠身、朝不保夕的落魄商人。

“富贵险中求”

2021年底，美军撤离阿富汗，塔利班重掌政权，社会秩序动荡不安。就在外国人都避之不及时，从事珠宝生意的佳聪，买了一张从埃及飞往阿富汗的机票。彼时生意失败、负债累累的他，内心只有一个目的——富贵险中求。

“一周最起码要爆炸两到三回，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有一段路，山头上面全是墓碑，因为战争而死亡的那些人也都是埋在那儿。给我冲击特别大，你想想，漫山遍野全是坟头。”动荡与死亡是这里的常态。虽然恐惧，但为了赚钱，佳聪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初来乍到的佳聪，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在博物馆感受阿富汗曾经的阔绰和凶险，雇佣持枪的保镖陪自己去收货。为了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开展生意，语言不通的佳聪聘用了一名翻译。

与中国结缘的阿富汗翻译

李浩

李浩，本名梅赫兰·梅赫茹拉，1988年出生在阿富汗巴米扬，家中兄妹八人，他排行老二。李浩这个名字，是他就读于喀布尔大学的孔子学院时起的。

2011年，靠着每年为优秀学生提供的奖学金，李浩从孔子学院毕业后，去了中国留学。“我来中国的时候，老百姓对我们态度非常好。而且中国发展得很好，我们的国家根本比不了，所以我慢慢喜欢上了中国。”

在中国留学两年后，李浩回到老家阿富汗结婚。彼时，在美军统治下的阿富汗，中文是个小语种，李浩的专业没有用武之地，找工作也处处碰壁。

在家赋闲两年后，李浩才找到了一份中文翻译的工作，收入远不及英语翻译。很多人都质疑他：“你学中文有什么用？”就连李浩自己也陷入了迷茫。

2021年，在阿富汗驻扎了20年的美军突然撤离。塔利班重掌政权后，开始对为美军工作的阿富汗人展开大规模清洗。担心给中国人做翻译也会遭到报复，李浩也变卖家产，一度试图逃离阿富汗。“那时候，我没有很多的现金。我把我老婆的所有的金子、手链、项链全部卖掉了。我想离开阿富汗。”

炮火下的跨国友情

逃亡几个月后，确定为中国人工作没事，李浩才回到阿富汗。他靠摆摊卖头巾和罩袍勉强度日。失业近一年后，一名叫佳聪的中国珠宝商人雇佣了他。

佳聪（左）与翻译李浩（右）

在李浩看来，这位中国老板出手大方，性格豪爽，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工作不忙时，李浩会带着佳聪回到自己的老家巴米扬，还把家人介绍给了佳聪。

李浩和妻子育有四个女儿。和佳聪认识的许多阿富汗人不同，李浩对四个女儿都照顾有加，十分温柔。佳聪常常在李浩父亲的果园里看着李浩的女儿在园子里玩耍。李浩的妻子在附近和亲戚朋友们聊着天，而李浩则忙前忙后为佳聪和一家人做饭。“这是我向往的生活。”这一幕再日常不过的家庭场景，却让佳聪羡慕不已。

李浩一家为佳聪准备了丰盛的饭菜

佳聪出生在贵州，一岁时被亲生父母遗弃，一个福建的老爷子将他抱了回去。老人信奉多子多福，将他和一个同样被遗弃的女婴一起给了女儿抚养。佳聪的养母还有一个儿子，佳聪和姐姐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哥哥不一样。

在佳聪的记忆里，邻居经常会说他是被领回来的孩子，自己也能感受到养父母对哥哥的偏心。年少的他甚至趁家人睡着时去偷钱，在外人面前“充大哥”以此获得在家里得不到的认同感。

从年入百万到负债累累

从小缺乏家庭的温暖，高中毕业后，佳聪就迫切地外出打工。他从房产销售做起，凭着敢闯敢拼的劲儿，不到半年就成了销冠，当上了经理。之后在西藏做义工时，他又机缘巧合进入珠宝行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赚钱，是佳聪唯一证明自己的方式。2021年7月，佳聪信心满满地前往非洲，准备将生意做到非洲去。原以为人生即将走向一个新高度，不曾想因为疫情，佳聪不但赔光了积蓄，还背上了两百多万的债务。

从年入百万到负债累累，过往的辉煌如同黄粱一梦。佳聪不甘心，他决定铤而走险，去阿富汗打一场翻身仗。这里不仅有宝石，也有流量。凭借多年做宝石生意的经验，加上自媒体的加持，他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

但财富总是与危机并存。顶着一张外国人的面孔游走在阿富汗的大街小巷，佳聪时常会成为塔利班的“重点关注对象”。在一次日常拍摄中，因为连续两次经过同一个哨岗，佳聪和李浩被塔利班拦了下来。

尽管李浩多次解释，经历了两轮盘查后，他们还是被带到了警局。一筹莫展之际，华人记者老余向他们伸出了援手，为他们送来了证件，并向警察澄清他们的身份帮助他们顺利从警局离开。

华人记者老余

“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除了李浩，佳聪在阿富汗又多了一位值得信任的朋友。工作不忙时，佳聪时常跟着老余外出采访，也因此接触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阿富汗贫民窟

“那一年的冬天应该是死了有两千多到三千多人，冻死的。”佳聪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真实发生在身边，“我不相信有天堂的存在，也不相信有下辈子。人就是这么一眨眼就没了。我当时在想说，我的那点事儿算什么？”

在这片土地上，苦难似乎随处可见，人们也早就习以为常，佳聪却无法以旁观者的姿态置身事外。贫民窟里，许多孩子连鞋都没有，他便跟着老余去贫民窟送物资。街边遇到饥肠辘辘的孩子，他也会力所能及地帮一把。他甚至还和老余一起为阿富汗的孩子办了一所学校。债虽然还没还清，但佳聪觉得，自己的日子越过越有奔头。

然而好景不长，2022年5月，老余突发脑溢血离世。佳聪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度逃离了阿富汗。

但放不下他们共建的学校，也忘不了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回忆，2024年，他又一次回到了阿富汗。

再一次看到学生们期待的面孔，他想到老余看到这一切会有多么欣慰，一度热泪盈眶。回望过去的一点一滴，他感慨：“在这边遇到的这些种种的人和事以后，它慢慢揉搓出一个‘钱可能不是那么重要’的最终导向。”

有意义的事

2024年11月，经历了半年的奔波筹备，佳聪将李浩夫妻和他们的女儿米特拉带到了中国。他不但全程陪同李浩一家在医院和酒店来回奔波，在治疗间隙，还会带着他们在广州四处游玩。

他带李浩一家去小时候自己不曾去过的游乐园坐过山车、旋转木马。带他们去动物园、登广州塔，还让李浩实现了人生第一次进到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李浩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

经历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米特拉的第一轮治疗顺利完成，脸上的红痕有了淡化的迹象。

2024年12月17日，李浩一家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中国行。他们计划半年后，再次到中国为女儿做第二次治疗。

临别前，李浩与佳聪拥抱告别。转过身的一刹那，佳聪看到了李浩泛红的眼眶。李浩的妻子平时不是一个会表达自己的人，但分别之际，她转向佳聪问道：“你会想我们吗？”佳聪知道这句简单的话里，饱含他们的感谢与真挚。

如今，佳聪的债务已经偿还了大半。他计划等到债务还清，米特拉的治疗也完成之后，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说未来可能三年、四年以后，我想我应该是填平了我的债务。我那会儿肯定不会在工作，因为这一次的经历以后，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要在我有限的能力范围之内，去任何一个可能需要温暖的地方，去帮助那里的人，我想做这样的一件事。”

来源：《冷暖人生》

编辑：蒋涵琦 王韵扬 刘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