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飞将卫青——秦汉历史人物评析之四十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唐?王昌龄《从军行》

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唐代诗人王昌龄的千古名句《出塞》。

这首感叹征战不断，国无良将的边塞诗，语言质朴、文笔流畅、主题鲜明、气势雄浑，表达了民众厌恶战争，祈盼“龙城飞将”出现，戡平战乱，迎来和平的美好愿望。明代文学评论家李攀龙称赞此首诗为“唐代七绝压卷之作”。

“龙城”在哪里，“飞将”指谁？为什么千百年后人们还在传唱他们的英雄故事？

“龙城”又称“龙庭”，并非一座城，而是匈奴祭天圣坛所在的区域，是匈奴民族的精神标识。

汉时“龙城”的具体位置学界众说纷纭，一说在今内蒙古乌兰察布以东，河北张家口市张北县西北；二说在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以西约470公里处；三说在今内蒙古赤峰市附近。

我们的小学语文课本选编了这首诗，对“飞将”多解释为：飞将军李广。

但学界一般认为“龙城飞将”具体指在龙城之战中取得胜利的将军卫青，广义指英勇善战的将领。

公元前129年，龙城之战是汉军正面出击匈奴取得胜利的第一场战役。当年匈奴入侵上谷郡，刘彻亲自部署指挥，兵分四路出击。初露锋芒的车骑将军卫青率兵直捣龙城，斩杀匈奴骑兵数百人。虽杀敌不多，但这是汉匈对抗中汉军第一次攻入敌军腹地取得绝对胜利，并给匈奴单于形成了巨大心理震慑。

卫青也由此战开启了“龙城飞将”的人生传奇。

二

卫青生年不详，有学者根据卫青姐姐卫子夫被刘彻选入宫中的日期，推测卫青比刘彻年龄大约小3-5岁。

卫青少年坎坷，私生子出身。母亲卫媪是汉武帝姐姐平阳公主家的一个婢女，先后生有三男三女，其中卫子夫是三女儿，卫青是二儿子。卫青的父亲是当地有一名叫郑季的县吏，他在平阳公主家当差期间，与卫媪私生了卫青。

卫媪的丈夫史书没有详细记载，只是讲卫媪拉扯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艰苦。卫青年龄还很小时，就被母亲送回到亲生父亲郑季家中生活。郑季的妻子当然不喜欢这个外来人卫青，郑季又得罪不起妻子，只好安排卫青放羊。郑季的其他儿子受母亲影响，也不把卫青当做家里人，而是把他当成奴仆一样使唤。

卫青长到少年后，重新又回到母亲身边，主动做了平阳公主的骑兵侍从，虽然岗位是骑兵，但身份依然是奴仆。

少年私生子身份，寄人篱下被欺辱的经历，塑造了卫青坚强隐忍的性格和谦卑沉稳的品质；军事骑兵的岗位，公主侍从的身份又让卫青练就了过硬的武艺技能，熟悉了朝中的礼仪规矩。

公元前139年春，18岁的刘彻到霸上（汉文帝陵墓在附近）扫墓，顺便做客平阳府。他见到了侍女卫子夫，一下被其歌舞才华和娇艳美貌所吸引，当日就将其带回宫中纳为宫女。随后，在平阳公主的安排下，卫青随姐姐进入建章宫中当差。

卫子夫入宫以后，被宫中各类制度限制，一年多时间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刘彻。

公元前138年，刘彻计划裁减宫女数量，把一些不愿意留在宫中的宫女遣返出宫。卫子夫这才有机会见到刘彻，她哭泣着请求皇帝放自己出宫。刘彻看到楚楚动人的卫子夫，心中腾然升起怜爱之心，不仅不同意其出宫，反而多次召其陪侍。

卫子夫获幸有了身孕，这又引起了膝下无子的皇后心生嫉妒。皇后陈阿娇的母亲刘嫖对卫子夫的怀孕充满怨恨，但又无可奈何。于是派人抓捕卫子夫的弟弟卫青，准备拿卫青出气。卫青有个朋友公孙敖，带领几位壮士把卫青解救了出来。

刘彻知道这件事后，对阿娇母女很是生气，立刻任命卫青为建章监，日常在自己身边侍奉；并封卫子夫为夫人，封卫长君（卫家长子）为侍中，把卫君儒（卫家长女）许配给太仆公孙贺，卫少儿（卫家二女）许配给陈平后人詹事陈掌，并赏赐卫家大量财物。卫青被抓反而使卫家因祸得福，关键也是卫子夫的身孕让卫家人都显贵起来。

卫青从任命为建章监到公元前129年，近10年时间里陪伴刘彻左右，听闻参与朝政，职务又升任为太中大夫。太中大夫在西汉时期地位仅次于光禄大夫，每年俸禄千石，属于皇帝近臣高官，负责顾问应对、参谋朝政、出使巡察等事务，多由宠臣贵戚担当。

三

公元前129年，匈奴攻入上谷（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杀戮边民掠夺财物。刘彻决定出兵反击，这是马邑之谋过去4年后，他亲自指挥的第一次大型军事行动。因敌情不明，匈奴主力位置不定，刘彻安排四名骁勇将军各带一万骑兵，同时从四路向北出击：卫青出上谷，公孙敖出代郡（今山西省大同市），公孙贺出云中（今内蒙古呼市托克托县东北），李广出雁门（今山西省朔州市右玉县），齐头迎击匈奴。

当年营救卫青的公孙敖出师不利，他遭遇到匈奴重兵，一万骑兵，折损了七千，战败而归。

卫青的大姐夫公孙贺未遇到大股敌人，自身也没有损失，无功而返。

名将李广一出兵就遇到匈奴主力，由于实力悬殊，李广兵败被俘。

卫青是这次四将出征中的唯一赢家。

他出兵后，没有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在当地向导带领下，千里奔袭深入敌军腹地，直捣匈奴王庭龙城。卫青进军途中也没有遇到大股敌人，龙城守备松懈，卫青部队斩杀俘虏匈奴骑兵数百人后胜利凯旋。

由于其余三位将军，一位战败、一位无功而返、一位被敌人俘虏，刘彻对卫青取得胜利很是满意，封卫青为关内侯。

卫青首征，就充分表现了其独到的谋略眼光和优秀的军事才华，从史书记载看。

一是精于谋划布局。

当敌情不明时，四处寻找匈奴主力并不是良策。敌人在以逸待劳，暗中观察汉军动向。双方如果相遇后，汉军兵力没有绝对优势，取得胜利的可能性极低。公孙敖与李广的失败就印证了这一点。而选择直插龙城，则目标清晰简单，自身也可以控制行动节奏，灵活调动队伍。按照匈奴民族随水草迁徙的生活习惯，龙城必定不会有太多兵力把守，而占领匈奴祭祀祖先之地，则是重要的政治胜利，对于鼓舞汉军信心士气作用巨大。

二是善于结交朝臣。

卫青出身微贱，在身居高位后，从不倨傲自得。他与士大夫及朝中官员交往极其注重礼节，朝中上下皆信服卫青。卫青凭借较好的外围人际关系，在带兵征伐中，朝臣们从信息互通、粮草后勤等各方面都给予卫青照顾。

三是关心爱护士兵。

卫青对待士兵犹如兄弟。虽然管理训练严格，但是生活关心爱护，而且经常赏赐恩惠，士兵们都很乐于接受卫青的调遣。带兵打仗是“上下同欲者胜”，卫青带队伍做到了将士同心、和衷共济，这点也是取得胜利的重要法宝。

龙城之战是汉朝对匈奴军事政策从被动防御转向主动进攻后取得的第一场胜利。当然这次大捷并没有改变双方的军事实力，更大的考验还在前方。

四

龙城之战胜利两年后，卫青又取得了“河南之战”的胜利，这是汉匈正面战场的大胜利。

公元前127年，匈奴进入上谷、渔阳两郡，杀掠吏民一千多人。刘彻并没有按照常规兵法派兵迎头攻击，而是安排卫青、李息率军从云中沿黄河北岸向西北挺进，攻打匈奴盘踞的黄河河套以南地区，夺取匈奴粮仓，断其粮草供应。

卫青部队高歌猛进，一举攻占军事要塞高阙（今内蒙古潮格旗东南），切断了占据河南地的匈奴白羊王、楼烦王所部与匈奴王庭间的联系。一路汉军又沿黄河西进，直下陇西(今甘肃省定西市临洮县)，完成了对白羊王、楼烦王部落的军事包围。

卫青发起了对河南地匈奴的全面攻击，杀死数千敌人，缴获一百多万头牛羊，白羊王、楼烦王战败逃窜。河套以南地区一直是匈奴进攻汉地的供给站和桥头堡，卫青也以收复河南地的战功，被封为长平侯。

三年后，卫青奇袭“漠南之战”，已经将汉军的反击战转变为两个政治势力的争霸之战。

公元前124年，卫青北出边塞六七百里，奔袭匈奴右贤王部成功。俘获部落首领十余人，部众一万五千多人及大量牛羊。公元前123年2月、4月，卫青率部两击匈奴，特别是第二次出击，斩敌一万九千余人，重创匈奴军队。

也正是在这一战役中，西汉另一颗璀璨的将星霍去病登上历史舞台。他率领八百轻骑，孤军深入数百里寻歼敌军，斩敌两千零二十八人，勇冠三军，被封为冠军侯。

三年后，霍去病率军“河西之战”，杀敌三万余人。

公元前121年，霍去病率一万骑兵自陇西出兵，兰州渡黄河，翻越焉支山(今甘肃省山丹县东南)，西北行千余里，数战数捷，缴获匈奴休屠王祭天金人，杀虏敌人近九千人。

这年夏季，霍去病又从北地(甘肃省庆阳市西北)出击，从灵武（今宁夏银川北）渡黄河，北越贺兰山，逾居延海，南下祁连山，孤军辗转二干余里，抵达蝶得(今甘肃省张掖市西北)，从河西地带出其不意攻击匈奴，斩敌三万二千余人，俘虏匈奴贵族五十九人，官吏六十三人。

这两次战役，沉重地打击了匈奴右部。匈奴浑邪王因害怕单于责怪惩罚，杀休屠王后，合并部众四万余人降汉。霍去病奉命受降，并将其部落分散安置在陇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地。

汉朝在休屠王、浑邪王故地设置酒泉、武威、张掖、敦煌四郡，从关东地区迁徙数十万移民充实这一地区。

两年后，卫青霍去病两将联合“漠北之战”，彻底消灭匈奴主力。

公元前119年，汉军经过两年筹备，发动规模空前的战略决战。卫青率军从定襄出发，向北直进一千余里，战胜匈奴伊稚斜单于的主力，杀虏敌军一万九千余人，追敌至阗颜山(今蒙古国杭爱山南端)的赵信城，火烧赵信城后凯旋而归。

霍去病率军从代郡(今河北省蔚县东北)出发奔袭二千余里，对匈奴左贤王部主力发起攻击，杀虏敌军7万余人。随后进军至狼居胥山，在姑衍山(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东南)举行祭祀仪式后返回。

汉匈之间这四场大规模战役的展开，双方强弱已定、胜负已决，一百多年来匈奴骑兵肆虐边地，对北部经济进行破坏的局面彻底扭转。

五

在抗击匈奴中，卫青、霍去病两人居功至伟，汉武帝加封他们为大司马，并以代太尉之职。卫青受封长平侯，随后又经两次加封，个人封邑达到一万六千七百户。

霍去病是卫青的外甥（二姐卫少儿之子），18岁时入宫做皇帝的侍从，为人寡言少语，但性格坚毅，敢作敢为。

刘彻很是喜欢这位性烈如火的年轻人，便安排其学习《孙子兵法》，霍去病不以为然，直接拒绝道：战争关键要看自己的方略，不必多学古兵法。

他的当面顶撞并没有让刘彻生气，反而认为这位英气勃勃的热血男儿与自己的性格很像。刘彻亲自用心调教政治军事技能，帮助霍去病增长才干。霍去病也不辱使命，六次出击匈奴，功勋卓著。

刘彻为表心意，计划为他修建府宅，霍去病又是一口回绝：匈奴未灭，无以家为!

这八个字掷地有声，至今读来都能感受到这位英雄强烈的爱国情感、英勇无惧的满腔热血。

公元前117年，年仅28岁的霍去病病逝，被诏令陪葬在茂陵旁。霍去病的墓冢被修建为祁连山形状，墓前设马踏匈奴石雕，墓园现为茂陵博物馆所在地。

公元前106年，卫青病逝，刘彻为纪念他的彪炳战功，在霍去病墓旁边修建了阴山形状的墓冢，赐谥号“烈”，卫青与霍去病长眠陪伴在刘彻身边。

卫青对刘彻忠心耿耿，老成谋国，为汉朝疆域统一做出了重大贡献。他虽为外戚，但拜将封侯后，从不弄权，为人低调谦和，敬上礼下，朝中内外无不敬仰。也正因为如此，后来卫子夫失宠，卫青在朝廷的地位丝毫未受影响。

司马迁评价卫青为：遇士大夫有礼，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之用。

岳飞以卫青为师：卫青，霍去病将之典范，吾当效之。

曾国藩也很是认同赞赏卫青：不宜复以资地限之。卫青人奴，拜将封侯，身尚贵主。此何等时，又可以寻常行墨困奇倔男子乎！

卫青与霍去病在中华文明历史发展中贡献巨大。他们一生征战，保护了边地民众不再饱受战乱烽火，促进了草原民族与农耕民族的大融合，开启了西北地区发展的新纪元，打通了河西走廊的政治经济交流，实现了华夏文化与西域文化的交流融通。

卫青、霍去病、李广等等无数英雄虽早已远去，但他们为了国家和民族，不怕牺牲、不惧强暴、不折不挠，他们的爱国精神、英雄精神长空永存。

下期预告：《张骞凿西域》中华文化所崇尚的英雄，是仁义厚德，是为民请命，是担当风险，是为了集体、民族利益而不惜牺牲自我。张骞就是中华民族英雄的代表，他的忠诚担当和执着坚守，沉淀着中华文化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代表着最独特的光辉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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