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傻蛋”朋友，我早知道他会死，可我却不能阻拦他

01

燕昭王下葬时，墓前栽种了一棵华表树。也是在那年，昭王墓旁边的狐狸洞里出生了一只花斑狐狸，取名小狸。

狐狸妈妈经常领着小狸在昭王墓前走来走去消食。晴天时，小狸走过，是一行浅浅的梅花；雨雪天时，小狸走过，是一行深深的梅花。

华表树看着心里怪痒痒的。

就这样过了几百个春秋冬夏，华表树早已亭亭如盖，小狸成了老狸。

老狸的妈妈早已故去，同伴也都不知所踪，可老狸还守在华表树身边。

有只乌鸦飞过，嘲笑老狸，“真是一只傻狐狸，自己命都保不住了，还二了吧唧地含水浇树。喂，傻蛋，他是树精，比你耐渴好不好！”

老狸气得跺脚，“你这笨鸟，懂个屁……”

乌鸦哇哇叫着飞走了，老狸喃喃说，“朋友就要不离不弃！”

华表树用枝条把老狸团团抱住，叶子刷刷作响。老狸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妈妈的怀抱，竟然就在华表树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老狸醒来，面前赫然一枚树叶，攒了一小兜露水，见他醒来，送到他嘴边。

老狸顺从地张开嘴，露水流进了老狸的喉咙，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琼浆玉液。天这么旱，也不知道华表树是怎么把那么多露水攒到一起的。

02

就这样，老狸和华表树一起走过了一千年。

一千岁的老狸和华表树先后历了雷劫，能够化出人形。

老狸化成了一个玉面书生，风流倜傥，学识渊博。华表树可能因为是植物的原因，动作慢上几拍，还是个两尺长的青衣小儿。

老狸带着华表在附近玩，动物们看着他俩的身材，经常误会他俩是父子，可这一点不耽误他俩的兄弟情。

慢慢地，老狸越来越不满足山林里枯燥的生活。他偶尔会对着华表树说些他不懂的东西，华表树就静静地听着，眼睛里忽闪忽闪地冒星星。

有一回，老狸走得远了些，去了山下的镇子，很是羡慕那里的热闹和繁华。

老狸回来忽然就产生了去人间走一遭的想法，问华表树的意见。

华表树抠了半天手指，吞吞吐吐地说，“老狸你才华高，世人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可人心叵测，你还是留在山林里安全些！”

老狸把手里的泥疙瘩搓圆再搓扁，半晌没说话。

晚上临睡前，老狸又来了，他咬了咬牙说，“老华，咱们一起走吧。人间的荣华富贵你是没见着，你要是见着了，我保管你喜欢！在人间我来护你周全！”

华表树呆了呆，拒绝了！

老狸没想到华表树会拒绝他，他很颓丧，可他也很不甘心，犹豫再三，老狸狠了狠心，朝着人世的繁华奔去。

他走得太急，尘土飞扬。

华表树愣愣地望着一排凌乱的梅花脚印，落下了眼泪。

老狸只知道华表树不愿意去人间，却不知道华表树为什么不愿意去人间。

华表树和老狸不同，他是树。同样都是一千岁，可他修炼得要慢很多，离开树根随处走动，他现在的修为还不行。

可他不能告诉老狸，依着他们得交情，老狸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就不走了。他不希望老狸为了他留下，不希望自己成为老狸得拖累。毕竟，老狸的理想在人间。

03

听说，司空张华爱才。老狸连夜奔去司空府，第二天一大早递上自己的名帖，忐忑地等在门边。

张华官至司空，每日门庭若市，但陌生年轻人来求见并不常见。张华很是好奇，嘱咐奴仆引年轻人到前厅。

老狸和张华谈论起学问，二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张华留老狸在府上住下，一晃就是十余天。

老狸每日与张华品评前朝历史，探讨古代圣人的言论，天文地理、礼乐书数。张华虽然自恃才高，可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老狸对未来充满了幻想，等他安顿下来，就把华表接过来。到时候，他们的日子一定会更好。

有一天，老狸要出门走走，却发现自己出不去了，不知道张华从哪里请来的高人，用法术困住了老狸。

老狸这才知道上了当，破口大骂张华，“你个老匹夫，势利小人，你不就是嫉妒我才华比你高吗？”

张华朗声笑了，“有才外露，锋芒毕现，不是精怪就是狐狸，我猜的对不对？不是我嫉妒你才高八斗，而是你我异类，岂可同袍。”

老狸拒不承认，并和张华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可这丝毫没用，反倒让张华更加怀疑他了。

张华怀疑老狸是精怪或者狐狸，可他观察了好些天也未能窥到有什么异样。他请的高人也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精怪。

老狸被困在斗室之中，悔恨没有听华表树的劝诫。可惜为时已晚，此生此世，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华表树一面。

丰城县令雷焕，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得知张华的闹心事，特意到府上拜见，告诉张华说狗能识别鬼魅。

张华纳罕，难道说他冤枉了老狸？

雷焕摇摇头，“司空大人不要着急，怕狗的不过是百年精怪。如果是千年的狐狸精，狗是奈何不得他的。下官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识别！”

张华赶紧询问雷焕还有何法。

雷焕说，“假如他真是千年精怪，只有千年的古木，可以照见他的原形。”

张华叹口气，千年古木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雷焕上前一步，“司空大人莫急，昭王墓前一株老树，已千年有余，大人派人伐来即可。”

张华心下大喜，赶紧派人带兵去砍昭王墓前那棵古树。

04

众人赶到昭王墓前，老树泫然欲泣，默默把自己收拾了个清爽。

众人没听过树哭，都很恐惧，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伐树。有人在老树的洞穴里，发现了一个长约两尺的青衣小儿。

众人大惊，雷焕却从容指挥，说这是老树修炼出的人形，让众人把青衣小儿带回司空府。

尽管众人护送青衣小儿回去的路上，对他百般呵护。可才到洛阳，青衣小儿就成了一段枯木。

华表树悲痛欲绝，他不是不能逃，大不了换一块土地重新扎根，他只是想和老狸见最后一面。可是依他的修为，还是不能维持人形到老狸面前。

老狸认出张华手中拿的枯木，正是自己的老友华表，撕心裂肺冲着那段枯木喊，“你怎么这么傻！”

张华燃着枯木，熊熊火光照到老狸身上，老狸现出了原形。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起了遥远的午后，妈妈带他出门玩耍，他故意在华表树前踩出一个狐狸的图案。

他想起，自己含一口水浇灌华表树。想起华表树攒露水喂给他，想起他的绝情，无情抛下华表树，想起昭王墓前天高云淡……

老狸闭上了眼睛，华表树最后的火焰也缓缓熄了。

其实，华表树一直也没有告诉过老狸，他能预知未来。他早料到了老狸会命殒人间，可他不能拦老狸。他知道，留在山林平安喜乐不是老狸想要的幸福。

千年的牵绊，他舍不得老狸不幸福，所以，他能做的唯有老狸意气风发时的成全和老狸落魄时的陪伴。

幸而，他都做到了。